徐可颂

1.

夜里九点突然下了场暴雨。

彼时燕绥之正和自己的合伙人在下榻酒店的小花园里散步谈事情。花园就在酒店楼栋的后方，背靠一片漂亮的小湖泊，设计还挺有艺术感。石子小路在掩映的花丛中蜿蜒，地灯的光线温暖柔和，足够照路又不会太过明亮，恰到好处地给予了客人一些私密感，特别适合谈情说爱或是聊一些不那么重大的工作。

燕绥之显然属于后者。

作为经常居住地被系统默认成长途飞梭机的出差常客，燕大院长不仅没有养成落地前提前关注当地天气预报的习惯，还十分恶劣地把自己的疏忽硬是摁在了可能和自己根本就不在一个星系的顾同学身上。姿态之自然、语气之理所应当，属于是个正经律师听到这份责任认定都要目瞪口呆的程度。

而顾大律师当然不会目瞪口呆，他只是脸瘫了一会，然后真的戳着智能机调出了燕绥之所在星球的天气页面，尽职尽责地告诉他明天是不是需要带伞。

就像曾经的那句“下回咳早点”，现在的“你怎么不早提醒我下雨”也是一样，对顾晏来说都是值得认真对待的话。

只是他表情特别麻木，语气特别平直，活像个被迫原地上岗的语音播报助手。

还是薄荷味儿的，隔着通讯都能冻人。

这次在接到花园散步的邀请时，顾晏同样提醒了燕绥之，八点到九点有48%的概率会下雨。燕绥之刚吃完晚饭，浑身还泛着点懒，不想拿伞，听到这个概率摆了摆手，说近似就是不会下雨。

顾晏：“……”你怎么不近似把全联盟都并成一个星系呢。

最后燕绥之还是带了伞出门。一方面是万一真的碰上下雨，在花园里挨淋未免有些狼狈，另一方面是……薄荷是会咬人的。

亲身经历明白的道理。

2.

用燕绥之的话来说，这颗星球的天气有些调皮。

预报的是小雨，真正落下来却又大又急。衣冠楚楚的几人正走到湖边，就见泛着温润波光的湖面忽然炸起来。燕绥之干不来抱头疾走的事，加上早有准备，嘴角勾着点笑不紧不慢地撑了伞，欣赏着花园里众人乱窜的奇景，落在同行的几人后面漫步踱回去。

雨势太大，还是淋湿了一些，裤腿和袖口都沾上了飞溅的水迹，头发也打湿了几绺。不过燕绥之的心情仍然不错，花园散步被打断了，正好回房间续上和顾晏的通讯。

南卢律所最近正是忙的时候，两人各自飞来飞去地出差。仔细算下来，除去在律所和港口的几次匆忙碰面，竟然已经一个多月没能好好待在一起过了。

燕绥之觉得自己有必要多顾念顾念自家的薄荷。

比如时不时隔空掐掐叶子。

多亏了不是一般的花种树种，也就顾晏能经得住这样的“照顾”。

——不如说他还挺受用。

换掉淋湿的衣服、冲过澡后，燕绥之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椅里，闲适又姿态优雅地交叠起双腿，拨通了顾晏的通讯。他没有拉窗帘，外边雨势似乎又大了些，在透净的玻璃上留下绵连弯曲的水迹。雨帘外是略有些朦胧的惶惶灯火，朝下能看见那片在夜色里波光跃动的湖。

顾晏似乎在做别的事，没有立刻接。燕绥之望着窗外，小指在沙发扶手上轻敲几下，等了几秒，熟悉的声音才从耳扣里响起来。

“回来了？”

“嗯。”燕绥之应声转回头，弯着眼睛，眼角的小痣在室内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温润柔和，“多亏顾同学的提醒，没有被淋成落汤鸡。”

顾晏：“该庆幸的是我，多亏你没有坚持你的近似。”

燕绥之还在笑：“不用这么客气。”

……一些人哪来的脸。

两人的时间差了好几个小时，燕绥之身侧窗外是暴雨夜，而在全息影像里，另一个星系的德卡马正是阳光灿烂的下午。顾晏正站在湖边别墅的花园里，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英俊的眉眼，在他背后是开得恣意的长藤月季。他穿着宽松的休闲服，袖子挽到手肘，额上隐约有一点汗，像是刚运动过。

“你刚刚去锻炼了？”燕绥之有点奇怪地问。

他应邀去花园前和顾晏连过通讯，那时候顾晏刚从律所回到别墅，身上还是笔挺妥帖的衬衫。

“没有，”顾晏回答，走了几步站到花架下的阴影里，一条花藤垂下来搭在了他的肩膀，“花园里的秋千上回不是坏了么？忙完有空，就来重新搭一个。”

秋千……？

燕绥之想起来了。

嗯……算来他还是共犯。

燕大院长的目光滑了一下，在顾晏肩膀上的花藤停留一瞬，又状似自然地扫过顾晏的脖颈和嘴唇，最后才转回他脸上。却见顾晏垂着眸子，正在看着别的方向。

燕绥之随着他的目光转头看过去，先是看到了沙发椅旁半人高的落地花架，然后是花架上翠绿漂亮的盆栽，最后是从花盆边垂下来的一截柔嫩枝条。

枝条尖儿上的小叶片正被自己捏在手里，看起来快没气了。

“……”

燕绥之咳了一下，指尖碾磨的动作停下了，脸上仍然十分自然：“走了下神。”

“在想什么？”顾晏撩起眼皮看他。

想起了弄坏秋千的具体过程这种事是不可能承认的，燕绥之随口扯了个瞎话顺便甩锅：“在想你的败家程度怎么越来越重，连花园里的秋千都祸害上了。”

顾晏：“……”

他不介意帮忙回忆一下到底是谁起的头。

燕绥之不想回忆，毕竟人不在身边，起了火也没处消，于是这个话题最后还是被他带了过去。两人又聊了几句最近的琐碎，顾晏在花藤下的木质长椅上坐了下来，听着燕绥之很随意地和他说话，时不时开口应几句。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发梢肩头，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放松而温和。

燕绥之一只手支着脑袋，姿态同样很放松，他很喜欢这样和顾晏聊天的感觉，语气都不自觉带上了慵懒。只是说着说着他发现，顾晏的目光又若有若无地落在了他的另一只手上。

见他察觉，顾晏便开了口：“别摸那叶子了。”

燕绥之转头看去。方才聊着天，他不自觉又把那盆栽叶子捏在了手里。

？

连别的地方的叶子都不能摸了？

3.

“没有。”

落在花园里的阳光又倾斜了一些，空气也隐隐凉爽下来。顾晏坐直身体，理了理自己挽上去的衣袖，否认了和别的植物争风吃醋的说法。

燕绥之没对他的回答发表评价，只是收回手靠进沙发里，兀自在通讯那头笑了一会。顾晏有点无奈，没再说什么，就静静地看着影像里的燕绥之笑。声音通过耳扣传过来，很清晰，几乎连细微的震动都能分辨。

等到燕绥之笑完，顾晏动动手指，看了眼星区时间，道：“有点晚了，你先去睡吧。”

“好。”燕绥之的眼尾还弯着，“你明天直接出发去亚巴岛？”

“对，上午的飞梭，和乔他们一起。”

“那我们在那里见。鉴于德卡马还是下午，我只能和你说搭秋千顺利了。”

“嗯，”顾晏说，“晚安。”

挂断通讯，顾晏又在长椅上坐了一会。这时候的德卡马临近傍晚，金红的阳光西斜，隐隐能感觉到一点凉意。有微风吹过来，拂过澄澈明净的湖面，又在满园的藤蔓花叶中穿行，带起沙沙的轻响，院墙上花影摇曳。

这座花园被顾晏打理得很好，偶尔燕绥之手上耐不住，晃进来没轻没重地浇水修枝丫，也在顾晏的补救下挽回了大部分，好歹没造成从前那般的萧条惨状。有了前后的强烈对比，高霖对顾晏赞不绝口，连带着面对燕绥之的脸色都好了许多。

但对于燕绥之“照料植物”的热情，顾晏一直是纵容的。或者说他享受那样的时刻——坐在阳光下的咖啡座里，面前的小圆桌上是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而隔着十几步的不远处，燕绥之在那些小红莓、旱金莲和晚香玉中穿行，时而弯腰低头，时而背着阳光朝他看过来，抬高声音告诉他，这株豆蔻又长高好多，或是那边的扶桑又多开了一簇花。

那时的顾晏总是很专注地看着他，眼里落满了光。

“嗡——”

智能机突然震动起来，顾晏回过神，视线从满园的花木上收回，低头去查看。

消息来自乔，告诉他明天飞梭的具体安排。

乔少爷觉得柯律师最近工作太忙，想方设法要拉着他放松一下。恰好最近顾晏劳拉几人也有点空闲，便干脆又组了个团，打算大家一起聚一聚，度一个短暂的假期，地点便是他们曾经去过的亚巴岛。挂断通讯前燕绥之和顾晏说的就是这件事。顾晏此时正好在德卡马，第二天和乔一行人一起乘飞梭去往天琴。而燕绥之忙完后，从出差的地方直接去到那里和他们汇合。

燕绥之是个手上不爱拿东西的，即便是出差后直接转去度假，也不会纡尊降贵带好随身用品。

顾晏回复了乔一句，站起身来，想着等搭好了秋千架，还得收拾两个人的东西。

4.

“你和院长还是住那栋？”

亚巴岛天气晴朗，天空澄明，温度也是恰到好处的宜人。顾晏微微眯起眼，抬手挡了一下扑面而来的海风，闻声转头看向乔。

乔歪着身子搭着柯谨的肩膀，指着的正是最靠近灯松林的那幢小楼。

“嗯。”顾晏点头。

“院长什么时候到？”乔又问。

顾晏看了眼智能机，回答：“下午。我去接他。”

“要我们一起去吗？”柯谨问。

顾晏摇摇头：“你们玩吧，我去就可以了。”

柯谨还想说什么，乔却转而伸长手臂改成搂着柯谨的肩膀，道：“那你就自己去吧，我答应了带柯谨去潜水，就不陪你了。”

顾晏：“……”

不过就差了几个小时，这是在炫耀什么？

虽然顾晏一脸无语并没有被炫耀到，乔小傻子还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柯谨有些无奈地看了乔一眼，冲顾晏笑了笑，好像有点不太好意思。

一旁的劳拉和艾琳娜瞧见，也跟着笑起来，不过她们笑的是顾晏。劳拉笑得尤其夸张，颇有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顾，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顾晏一个都没搭理。

一行人在连廊别墅前分开，各自去收拾整理。顾晏独自来到最边上的那幢小楼，径直上了三层，推开正对着灯松林的那个房间门。

这时还是白天，林间还没有星星点点的光点，但这片灯松林仍然非常漂亮。

顾晏拍了一张，发给燕绥之。

算着时间，这个时候燕绥之大概已经上了飞梭，顾晏本以为这条信息得几个小时后才能收到回复。正当他放下手，打算先收拾一下时，智能机却震动起来。

-你们已经到了？好久没看灯松了

顾晏回复：很想看灯松林？

紧接着又发：我以为你已经在飞梭上看不到消息了。

燕绥之这次回得很快也很简短，大概是马上就要启程了。

-最后几秒。

-是啊，很想看。

5.

燕绥之一眼就看到了顾晏。

岛上的风景很好，在顾晏身后铺展成模糊的画卷。海风一阵阵地吹拂过来，拨乱了他额前的黑发。

燕绥之脚下步子仍然不紧不慢，顾晏朝他走过来，到他身边时侧了点身，把海风挡了大半。

“等了很久？”燕绥之握了一下顾晏的手，问道。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蓝紫色在天际晕开，星子零星坠着，抬头能望见远处山坡上的灯松林，其间已经隐隐有了些细小的光点。

“没有，提前了十分钟。”顾晏牵住他的手说。

燕绥之笑出来。

“哎，走这么快干什么？”

“有么？”顾晏稍稍放慢些，“不是想看灯松林？”

燕绥之心中一动，停住步子。等顾晏也停步转过身来，他张开手臂轻轻抱上去。

“我刚刚突然改了主意，不是那么想看灯松林了。”

“那你想看什么？”周遭没有其他人，顾晏回抱住燕绥之，低头轻吻他的鬓边。

燕绥之不回答，鼻尖蹭上顾晏的颈侧，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

薄荷森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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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生日快乐！！！！！！

拖后腿了我（跪）希望大家喜欢！！！